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——往日花臺斜陽下,緋紅散遍,葉蔭離離。

  妳把椅至窗前,手持詩卷,倚著浮光掠影上,盈滿整袖菊香。

 

——妳嫣然笑著抬頭,半臉是墨染般的彩霞;嗓音清響,道詩亦道了情:『鳳髻金泥帶,龍紋玉掌梳。去來窗下笑相扶。愛道畫眉深淺入時無?』

 

 

 

天際才甫翻白,明亮而不刺眼,煦光柔軟的似水波一般。藤蔓蜿蜒地攀上了窗櫺,滿窗的細蝶漫飛,落花迎風繾綣;現下屋內清盪的如他來時的模樣,只是懸掛的布幔都已然斑駁。

 

時至初春,適合遠行的季節。

 

他數清了盤纏,將之繫入寬大的袖內,再將包袱打緊了一個結,好背在肩上。包袱內的物品簡單,僅是些衣物、書卷、水袋和乾糧。

 

「咦,這麼早,您要出門?」開口的少婦穿著雅素,長髮乾淨地編成一條粗辮子垂在左肩前側,髮上繫著顏色清淡的花布巾;她手臂肩環抱著一個小竹筒,正在餵著雞鴨。

 

「賈姨,早。」他溫淺一笑,沒有多做解釋。

 

賈姨見他肩上揹負著不小的包袱,倏地停下手邊的工作,面上浮出一絲困惑:「瞧您揹著這麼多東西,是要出遠門?您上哪兒去呢?」一群雞鴨喧鬧地在柵裡四處奔跑。

 

他本向前走了幾步路,聽見賈姨的疑問,復又停下步伐回頭;他的面上依舊是那抹溫文和煦的笑容,卻又比方才多了幾分真實、多了幾分明朗。

 

「我遞了辭呈。」聲音響在滿目流麗的花色裡,堅定而清晰:「我要回鄉。」

 

花色流麗的一如他夢了千百度的風景。

 

 

 

——我未曾忘。夢夢醒醒,牽牽縈縈,我何曾敢忘。

  細花同妳的髮絲纏綿,多久的一次凝睇,能換多長的一場思念。

 

 

 

水波晃漾,船影搖盪。那日有些微雨,飄揚成一片迷濛的景;他還記得夏煙一襲素白的衣,傘上繪著細緻的梧桐花。前夜醉酒的潮紅還未褪去,纖細的身影淹沒在霏雨裡。

 

客船逐著水流上下浮動著,一如他們的心。

 

『煙兒,我走了。』但他還是笑著,盡力笑得和暖。一隻溫厚的手輕輕撫上夏煙的頭頂,順著她的髮滑下,帶著無法言盡的難捨。

 

夏煙自始至終沒有落下一滴淚。她伸出蔥白的手,自袖間取出一只琉璃瓶;琉璃清透晶瑩,瓶身上頭是娉婷垂下的青柳,繪得極其精巧。

 

『待君歸來時,方能把詩和。』她輕聲說道,執起他的手,將小瓶放入他掌中。

 

『為何是柳?』

 

『離情依依。』夏煙垂下眼睫,輕輕吐息。

 

仔細一看,他才瞅見那小瓶內有張字紙,整齊的折疊過又捲著。他將之取出,攤開一看,裡頭是句詩,用夏煙端秀的字跡寫著,可看似還沒有結束。

 

『這詩還有一句,待你回來時填上。』夏煙的聲音若即若離,飄散在他的思緒裡。

 

他一怔,隨即將小瓶緊握在手中,緊得手心泛白。

 

『好。』

 

 

 

再次回到這裡的時候,時節已經進入了春末。

 

十年的光景竟是如此龐然,能慢慢地磨滅一切過往的樣貌。熟悉的藤花架已然拆去,田埂似乎是變了位,籬笆也多圈了幾處。一張張陌生的面孔自眼前晃過,多年後回鄉,竟彷彿成了異鄉人。

 

「公子是外地來的麼?」一位深著灰衫的年輕男人,見他揹著行囊,便開口問道。

 

「不,我是回鄉的。」他略微苦笑,索性便接著說:「這兒變了很多,我已經快要不認得了。閣下可知道一位叫做夏煙的姑娘?她的住處是往這方向走沒錯吧?」

 

「啊,知道的,夏煙姑娘哪……」男人的視線向一旁飄去,似是思忖著甚麼:「她之前常到江邊柳樹下坐著,像是等著甚麼一般,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呢。她是公子的親人嗎?」

 

聞此,他的眸微微一歛。

 

「是的,她是我妻子。」

 

「原來如此。」男子像是理悟了甚麼般,又繼續說道:「可最近似乎很少見到她了,以前她可是幾乎每日都去那兒的。我也不清楚夏煙姑娘的住處,但公子還是趕緊問問別人,聽說她是病了。」

 

 

 

——自別至今,我無時不在想著。

  『若言何日絕。』那句未完的詩,應當如何落個尾。

 

——因我明白必有歸來的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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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傾夕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