傾墨煙花

希再次去了那家咖啡店。單車的聲音悠然行過寬敞的馬路，細碎的黑色小石子被輾過的車輪激起，在空中畫出了一個小弧，接著紛紛落地。那家小店一如往常的清靜，沒有什麼人影。

推開門，懸掛於門上的那串水藍色風鈴立刻叮鈴作響，悅耳清脆的聲音盪揚不止，給裡頭的人報著信。這是希第一次踏入這間店內，裡頭就與外部一樣單調而簡潔。咖啡的香味十分濃郁，盈滿了木屋的每個角落。接著，她看見了櫃檯前坐著的人影，那是蒼舞的哥哥。

「川原蒼舞……她在嗎？」希的視線緩緩掃過了整間室內，卻沒有看見蒼舞那嬌瘦的身影。她略為遲疑了一下，轉過頭詢問了櫃檯一側的蒼舞哥哥。

「不在。」蒼舞的哥哥微微一笑，那笑容幾乎跟蒼舞一模一樣，帶著微風般的暖意。他停頓了一瞬，接著平淡的開口：「我想她在海邊吧，因為快日落了。妳要不要去看看？」面上的笑容不減。

「啊……好。謝謝。」希輕輕道了聲謝，隨即便跨上單車離開。微鹹的海風吹過她的面頰，褐色捲髮在她的身後一揚一落，似乎染上了幾抹夏天的色彩。

遠方的天空已然被那吹拂不止的風渲染上了黃昏的紅暈，恍若潑灑在宣紙上的顏料，在薄雲湧動之間暈散開來。遼遠的邊際添上幾抹絢麗的燦光，揉進了夾帶著涼意的風與斑斕的霞。

遠遠的便看見蒼舞纖細的身影，在那散去了晶瑩彩光的溫熱沙灘上靜靜的坐著。蒼舞雙臂環抱著膝蓋，蒼白的臉色在霞光的映照之下，隱隱約約染上幾許嫣紅。她渺小的影子在地平線上逐漸拉長，希霎時覺得，蒼舞就像在等待著什麼一樣。

單車前行的速度突然變得緩慢。希意識到自己的車輪已經滾入了沙灘，索性便下來用手牽著單車走。她微微瞇起雙眼，注視著前方的蒼舞。她的身形就好像隱沒在遼闊的藍色海天之中。

蒼舞似乎聽見了車輪在沙灘上滾動的沙沙聲，身體輕輕一頓，隨即轉過身來，一頭灰黑的髮此時又映出了不一樣的色澤。她看見來者是希，向她投出了一抹溫和的微笑。

「是妳啊……真高興妳能再來。」蒼舞笑著將視線調回遠方，輕輕掀動著她有些乾澀的雙唇，將下顎靠在併起的雙膝上：「妳來的正好，等一下妳就能看到了。」

「能看到什麼？」希頓了頓，疑惑的問著，將單車隨性的停放在一側，爾後走至蒼舞身旁坐下。柔軟的沙灘不再熾熱，陽光也不再灼烈。光影映在她們的面龐上，兩人抱著膝的動作一模一樣。

「再等一下，妳就知道了。」蒼舞故作神秘的說著，希也只是順著蒼舞的視線望去，沉默不語。眼前的遼闊之景使她忘卻了壓力與煩憂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的時間，彼方的夕陽已然有一半都沒入了長遠的地平線。蒼舞專注的凝視著，倏地站了起來，向大海邁出了幾步。雪白的衣裙在風中微微掀動。她突然側過頭，喚了希一聲，那張面容笑得比方才更加燦爛。

「希！妳看。」蒼舞伸直了蒼白細瘦的手，遙遙指向遠方夕陽沉落之處，風灌進了她有些寬大的衣袖，吹起的細沙覆蓋住了她赤裸的雙腳，她卻絲毫不在意。

希凝神望向她指去的方向。只是她不明白蒼舞要她看些什麼，有些困惑的看了看蒼舞，又再度轉向遠方。模模糊糊之中，她聽見蒼舞詢問的細聲穿過了光影，烙入她的腦中。

「希，妳覺得什麼是『天堂路』？」一句問話，不知為何的，竟使希的心底隱隱撼動。她略微思忖了一會兒，抿了抿唇，偏頭望向蒼舞的側臉。心中的悸動逐漸擴大、擴大。

「是人們去世之後要踏上的路嗎？」她遲疑的回答。

「不是。」蒼舞淡淡的搖了搖頭，稍微瞇起了眼，夕陽的餘暉在她瞳中跳躍。她的雙腳輕輕的動了動，抖落了覆蓋在腳背上的沙子。她的話語恍若虛幻，覆著一層迷離的色彩：「天堂路……是通往幸福的路。每個人都在努力著完成自己的夢，因為有夢，所以人們才會堅強，才會不斷的失敗卻又站起。」

希沒有說話，再次抬頭望向遠處。她猛然發現，自己似乎明白了蒼舞要她看的是什麼了。希發自內心的，揚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。那就是蒼舞所說的「天堂路」啊……

在那蔚藍海洋的盡頭，沉落的夕陽璀璨生輝。晶瑩閃爍的金光渲染著大海，自熾紅夕陽那頭向外延伸，一直蔓延到此處的沙岸，浮動的光線灑落在海面上，交錯的光影隱隱約約映出空中染了色的美麗雲彩，鋪成一條熠熠閃耀的漫長道路，連接著此處與夕陽沉落的彼端。

那條光影鋪成的湛藍之路，不斷的閃耀著，閃耀著，就彷彿無數的小光點在上頭盡情跳躍，舞著一曲曲悠揚的音符，舞著美好的藍圖。

「我們只要穿越這片海洋，從這條路走過。」蒼舞揮動著右手，比著那條光燦耀眼的長路，那語氣中滿懷著希望與憧憬：「什麼都不用怕，不是嗎？只要雙眼望著前方，只要一直向前走，就會到達那裡。」右手再度伸直，指向最遙遠的彼方。

「嗯。」希輕聲答到。只是此時，她有些驚訝的發現，自己的聲音竟不受控制的哽咽。也許是眼前少女的話感動了她吧，她這樣猜想。然而那少女的神情卻依然盈滿了喜悅。

「走過了天堂路，夢就不再是夢，只要我們一直、一直望著前方。」

「嗯……」

不管腳下究竟是多深的深淵，不管四周是多麼黑暗的境地，不管不小心失足了多少次，不要回頭、不要反悔，不要在這條路上，失去了原本自我，遺忘了最初的目標。

『妳呢？妳的夢想是什麼？』

她覺得自己好像愈來愈能明白，她們口中的夢為何。夏日的風帶走了迷惘，時間之流靜然遠逝，那跳躍著的光點，燃起了她心底的一點火苗。也許，人們都在追求的，就只是那麼簡單吧──

因夢而生，因夢而活，因夢而明白自己的存在。

蒼舞向著光的身影是那樣的瘦小，卻又那樣的堅強，堅強得令她有些心痛。至今她仍不明白，一位白血病的患者究竟是如何能如此堅毅的面對一切？也許到很久以後她都不會明白吧，畢竟她不是親身經歷過的人。只是蒼舞的每個微笑，每句話語，卻都綻放了生命裡最燦爛的光輝……

望著她的背影，希的雙眼突然盈滿了淚水。是喜悅、也是悲傷，這樣複雜的情感連她自己也摸不透，就只是很純粹的覺得，發自內心的感動而已。

在那嬌小的背影身後，她似乎在光影錯雜中看見了一對潔白的翅膀，向著光展翅欲翔，就好像要飛過那染了光彩的天堂路一般，震動的雙翼拍落了漫天飛舞的雪白羽毛，在風中揚起、落下、揚起、落下……

『兩年前我遇到一位天使。妳相信嗎？』

希猛地一震。天使啊……

不就是每個追逐夢想的人們嗎？

正前方，蒼舞佇立的人影突然微微搖晃，然後筆直的向一側倒下。希猛地倒抽一口氣，驚愕的睜大眼睛，連忙自原地站起，迅速的奔向前去。她覺得自己的呼吸險些停了，心漏跳了好幾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