傾墨煙花

──我將伴你至永遠，儘管你的記憶裡，已沒有了我。

一片沉寂的墨黑之中，西尤安悄聲燃起了爐火，室內頓時明亮了些。爐火使冰冷的房內添增了許些暖意，橘紅色的光影映在地面上，搖擺不定。

西尤安緩步走至床邊，自茶几周遭隨意拉了張椅子坐下。

床上的是一張沉眠的臉孔，看上去美得寧靜。白金色如同星辰般燦爛的長髮，向瀑布似的瀑瀉而下，散落在枕上。彷彿陶瓷般一觸即碎的肌膚，現下竟顯得有些蒼白。

他身手撥開了枕上之人覆住臉的髮絲，接著將散佈於床邊緣的東西逐一移開。之前這張床一直沒有人睡，因此擺放了許多東西在上面，凌亂不堪。

然而那個人的藍眸卻在此時睜開了，眼底仍帶有朦朧之感，似乎是意識還模糊。他透澈的藍瞳轉了轉，最後定於西尤安面上，眼中泛起了困惑之色。

西尤安卻沒注意他的神情，僅是勾起了微笑，似是回到了從前。

「小風，醒了？」

但是，不一樣了。畢竟現在是現在，從前是從前，是兩個無法在之間畫上等號的時空。

曾是第十三代聖王，擁有眾多美譽的拉格雷‧西亞沙拉德，此時瞳中盡是不解，甚至帶有警戒。他緩緩翻身做起，柔軟的棉被因而滑下，露出了他白皙的頸子。

然後是一陣難熬的沉默，直到拉格雷輕輕開口，悅耳的聲音沒變，卻有什麼變了。

「你……是誰？」

「匡！」碎了一地。西尤安手中的東西霎時滑落，因是易碎的玻璃物品，落在地上禁不起撞擊而裂成無數碎片。

但是那陣破碎的聲響，竟好像是從心底深處傳出。

西尤安難以置信的眸對上了拉格雷的視線，帶著一股絕望的氣息。拉格雷的神色有些迷茫，對西尤安的舉動似乎十分疑惑。

「小風……」西尤安的聲音有些苦澀。片刻，他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，長睫垂下，覆住了他藍色的瞳孔，亦覆住了那一閃即逝的落寞。

是因為那陣風打攪了意識的聚合嗎？所以小風才會什麼也想不起來。

「你就叫我……小光吧。」西尤安淡淡的道。語氣中卻有難得的溫柔。

淡淡的，就如同他一直以來對拉格雷的任性的包容。即使最後，他沉默不語，而他將他放逐，他卻依然不後悔曾經對這樣一個人的付出。

因為他看見了拉格雷眼底最真實的情感─身為王者，對孤獨的恐懼。

拉格雷對他的反應感到不解，但是最令他費解的不止於此，因此他決定先弄清楚自己的問題。

「為什麼我會在這裡？」

西尤安愣了愣，接著頭痛的扶住額，燦爛的金絲滑至臉側。

啊……該怎麼跟他解釋呢？對於一個記憶散亂的人解釋什麼都不對吧。

他微微苦笑了一陣，然後起身，繃緊的雙肩霎時鬆了下來：「你不用想太多，時間久了你自然就明瞭。我去買你的早餐。」語落，他推開門打算離開，拉格雷卻喚住了他欲跨出的腳步。

「小光。」

聽見拉格雷的聲音，西尤安微愣。隨即一抹淺笑在他唇邊勾起，他笑著轉過身，只見拉格雷的身影已經來到他面前。一陣淡香襲來。

「我也一起去。」拉格雷的口氣強硬，而西尤安手一攤，順勢伸手推開了門。

「隨你吧。」

拉格雷隨著西尤安踏出房間。不同於房內的溫暖，廊外是一片冰凜的空氣，藉著呼吸時竄進體內。他縮了縮頸子，打了一個寒顫，跟上西尤安的腳步。

他的藍眸瞥上西尤安俊逸的側臉。

很熟悉。西尤安身上有股他很熟悉的氣息，似曾相識，卻怎麼也憶不起。

街道上行人不多，也許是因為天氣或時間的緣固，一眼望去盡是冷清，只餘遍地枯黃的落葉爲風捲動，沒有目的的飄起落下。

「這裡真的買得到早餐嗎？」拉格雷不禁懷疑，挑起了姣好的眉。

西尤安無語，一陣沉沒在兩人之間漫延開來。好一段時間之後，他才吐出短短幾個字。

「……不知道。」

拉格雷頓時有了立刻昏倒或是一頭撞死的衝動。西尤安看見他面上抽蓄的表情，似是明白了他此時的想法，無奈的扯開了一抹算是笑容的弧度。

「你別胡鬧。撞死了我可是會難過的。還是找找吧，不去看看怎麼知道？」亂不正經的笑。

拉格雷默默的撇了撇嘴，算是不甘願的允諾了。雖然對於西尤安一點相關記憶都沒有，但是拉格雷還是沒有原因的相信了他──也許是因為他的直覺告訴他，這個人可以信任。更何況待在他身邊會有一種莫名的安心，讓他可以卸下所有的防備。

西尤安淺笑了一下，漂亮的笑容令人神魂顛倒。

兩人緩緩邁開步，眩目的髮隨風飄揚，彷彿與空氣融為同色。

攤販幾乎尚未開張，走了半段路之後依然沒有任何收穫。西尤安及拉格雷走再接道末端拐過一個彎，拉格雷注意到身旁的西尤安氣息猛然一凜，微蹙起眉。

「怎麼了？」拉格雷疑惑的抬起頭。

西尤安沉默著，沒有回答。他的腳步只停頓不到一秒，又立刻邁開大步，拉格雷還未反應，西尤安便已經在他前頭，他趕忙加緊腳步。

「小光？」又喚了一聲，而這次西尤安回答了。他警示般的瞥了拉格雷一眼，接著稍微偏過臉，刻意壓低嗓音，音量小至旁人幾乎無法聽見。

「有人跟蹤，不要回頭。」說完又不合氣氛的綻開一抹笑顏，令拉格雷更加搞不清楚狀況。

然而西尤安之後卻又不易見的咬了咬唇，面色逐漸沉了下來，心裡思忖著。

拉格雷感覺不到對方的氣息或敵意，這並不是普通的事。難道他連能力都受影響了嗎？

對方的敵意很強烈，甚至可以說是殺意──瀰漫著憎恨的殺意。西尤安可以確定的是，那股凜冽的殺意在這條人煙稀少的街上，絕對是針對他們兩人。

拉格雷確實毫無感覺。他愣了愣，湛藍的瞳中泛著一絲迷惑，卻也很配合的不再出聲發問，暗自屏息靜待對方是否會有所行動。

「等等我給你暗示，接著就閃人。還是不要惹禍上身的好。」西尤安低聲。

拉格雷僅是回應般的輕輕頷首，動作細微。

緊接著，西尤安突然以不明顯且極快的速度打了一個手勢，天生眼力過人的拉格雷依然捕捉到了那晃眼即逝的動作，不到幾秒鐘的時間，兩人的身形猛然竄升。拉格雷訝異於自己的速度。

才方躍到半空中，一陣黑色的晦氣呈旋風狀朝他們捲來，駭人的力道使他們亂了方位，一昏暗之中，雙眼根本無法發揮作用。

西尤安一向冷靜的頭腦似乎是被晦氣擾亂般，頓時慌亂。

「小風！」叫喚急急脫口，隱約聽見模糊的回應，在黑色氣流之中，拉格雷的聲音迅速的被打散、掩蓋。

西尤安感覺自己呼吸的頻率快的異常。他朝四周搜尋了一會兒，仍然徒勞無功，甚至連一點拉格雷的影子都看不見。

「小風──！」他再次喊了一聲，這次卻沒有回音，西尤安抿緊唇。

他不能再次失去拉格雷，不能、也不願失去他。他所擁有的已經所剩無幾了……

晦暗的氣在西尤安自高處跳向地面時逐漸散去，周遭的景物重現其貌。

然而西尤安愕然的佇立於原地──四周不見拉格雷的身影。